王昙想,时人格外喜欢特殊的东西。大概自古以来,不过是唐虞尧舜,圣君贤臣的模糊轮回,惟有他们的世代如此不同,他们要从这种不同中显出不同来。他回建康时十六岁,从乏善可陈的高门幼子,忽然间变成险中还生的故事中人。许多人邀他饮宴,出游,他们紧盯着他,而他也看着他们。

    建康夏季多雨,每每日出,四野都笼罩在煮酒似的白雾中。建康在城南近郊,尤其如此,雨后四面茫白,找不到一个能够躲避水汽的地方。王昙怕水,从武昌回来后尤甚,王嘉从前还指望着他能好转,如今也不指望了,只一味顺着他。众人也不作他想,如今这世上,谁还没有些怪癖呢?都像王嘉那样谦恭孝让,那才奇怪。

    五月下到第三场雨时,王嘉叫幼弟随太子车驾到摄山避暑。王昙觉得很奇怪,山中又没有行宫,太子要怎样去?况且,王仲的兵马才开拔不久,太子这时出城,难道不怕有什么危险么??

    王嘉只是说,“伯父的事情已经了却了。”

    ?王昙从善如流,忘掉了这些事。太子一行轻装简从,预备在山上过一夜就回来,他们一早出发,等皇帝发现太子不见了的时候,早已经毫无办法。

    出门时雨仍未歇,天地间一片漆黑,惟有细细的雨丝映照着灯火的光芒。王嘉令王昙躲进车里,到时候教下人抬着上山。此时王昙身边不仅有家里的部曲僮仆,还有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他怎么肯做这种丢人的事情。他连蓑衣笠帽都不肯穿戴,其实旁人怎么会看着王家子一个人戴帽子?他若是不骑马,就只有部曲下人会骑马了。王嘉气得牙根发痒,把幼弟拽到一边威胁:

    “你要是敢做作到生病了……”

    王昙笑道,“阿兄,不会的。”他翻身跃上马背,迎着朦朦细雨向前走去:

    “阿兄,我替殿下开路。”

    一路上,马蹄踏进泥泞,车轮碾过碎石,雨滴敲击草叶与部曲甲兵。王昙衣衫濡湿,身上暖乎乎渗着细汗,而他竟没有觉得多么难受,只因是他踏着水,而不是水裹着他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