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满额冷汗中醒来。

    视线聚焦在天花板挂着的风铃上后,须佐之男才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平安京。旧魇入梦的清晨并不美好,熹微晨光透过窗帘打进来,一旁的八俣斩还在熟睡。面对难得闲暇的日子,习惯了忙碌的人总会有点无所适从。

    奉命蛰伏在蛇神星多年,有朝一日终于得以召回,可那边也留下了自己无法割舍的羁绊。当初的选择实属情非得已,可每每须佐之男看到酷肖伊邪那羽姬的八俣斩,心中依旧会泛起一丝丝心疼和悔意。

    或许正如八岐所说,自己“伪善”到了极点——为了人类“大义”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转头却把别人家的孩子好好保护起来。

    他的使命,历来都是辅佐天照除掉世间的罪恶,让全宇宙的子民都能够安居乐业。可意志虽坚天性难违,他无法违背自己生来下位的性征,正如他无法违心去厌恶自己和敌人的孩子。

    他看着身旁小儿子乱蓬蓬的金发,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就像一只会炸毛的金渐层。须佐之男暗中腹诽道,转身下床,打算沐浴更衣。

    他一粒粒解开睡衣的扣子,顺便摘下了腕上的金勾玉手链。正当他把那些零碎的小物件放在桌上时,那只黑色的盒子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犹豫了一下,再次伸手,拿起并打开了它。

    冲力十足的气味,是信息素,霸道得就像它的主人。就像战场上的熊熊烈火噼啪作响点着狼烟,可以燃起灭世的嚣焰,最后燃烧得只剩下火本身,只剩下一截碳化发黑,中毒一样僵死的木头桩。

    时隔六年,再次嗅到熟悉的味道,须佐之男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后颈处的腺体正一突一突地跳着,很兴奋,很期待,却又在发现烈火会把自己烧得灰都不剩后保有一丝防备与恐惧。他猛地扣上盒子,举起天羽羽斩都毫不费力的手居然在发抖。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八俣斩翻了个身,嘴里吐出几句梦呓。

    从小就只有Omega母亲,从没见过自己的另一位父亲,和猫猫狗狗们滚在一起玩耍着长大,却还如此乖巧伶俐。八俣斩就像老天爷看他活得实在不如意时降下的礼物,在他刚逃出来的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静静地呆在他的腹腔中;又在他精神极度崩溃时蹬了蹬他的肚子。一下、两下,有如脉搏,将生命力传递到了意图自戕的母亲心中。

    须佐之男来到浴室,对着镜子解开衣衫。右肩那处深刻的刺伤虽然已经变成了疤痕,却还是明晃晃地挂在那里,昭示着他过去惨迹斑斑。

    凭借当今的科学水平,去除这样一条瘢痕并不难。可须佐之男并没有把它去掉的打算。这是八岐的罪证——总有一天,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些伤痕公之于世,连同八岐对人世的疮害一同清算,在天照的审判台上下达最终的裁决。

    伊吹在须佐之男怀里舔舔爪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它并不想大早上被扰猫清梦,可八俣斩兴高采烈地把它揉醒,然后又兴高采烈地告诉它:

    “今天母亲会送我去上学!你可以多睡一会!”

    伊吹的起床气瞬间暴涨。它不悦地喵了一声爬起来,在看到刚洗完澡擦拭着头发的须佐之男后瞬间弹射起步,实打实的圆润身躯把须佐之男扑了个措手不及。

    “喵喵喵喵喵!!”伊吹愤怒地控诉着须佐之男的不辞而别,猫爪奋力冲他头上拍过去。几套猫拳下来,须佐好不容易梳得平整的头发被伊吹捣弄得乱七八糟,须佐之男哈哈笑着把伊吹捉住举远,嘴里念念有词道:“好了好了,这次多给你做小鱼干赔罪。”

    可怜伊吹空长一身膘,被拉开距离后只能无能狂怒地张牙舞爪,就算被拎住命运的后颈皮,嗓子里也发出不服气的嗷呜呜声。最后,它趴在须佐肩头亲自监督他给它油炸小鱼。须佐炸一条,它就扒拉着人家的衣服要吃。等吃到第十条,须佐看了看它日益肥硕的身躯,觉得自己作为主人有义务终止自家猫咪得高血压的风险。等伊吹从美味的香煎小鱼中回过神,他已经忙里忙外把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伊吹表达愤怒的叫声中把它拎起来放到地上,利落地解开围裙挂到墙上,留给伊吹一个逆光而冷漠的背影。

    四月的平安京乍暖还寒,即便阳光已经开始散发温度,可风依旧料峭着吹来春寒。几朵樱花残瓣被卷去,冷香气息直入心脾,令路上行人发自肺腑地与春日相逢。将八俣斩送进学校后,一闲下来,须佐之男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习惯性地把手插进风衣口袋,正巧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消息栏,是晴明发来一条短讯。

    【在外边转转,先别回来】

    晴明一向可靠,他不让自己回去肯定有原因,兴许是又有什么难缠的东西溜进了他家吧——这么想着,须佐之男索性推开学校旁边咖啡厅的门。里边开着柔柔暖风,就像一头温和无形的火兽,见到自寒风中而来的访客,便自动迎上去舔舐来人冻僵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