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郝齐平离去的背影,李三娘在中军大帐里独自孤坐,凝视着噼啪作响的炉中火苗,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如果说太和山下即将开始的反击战是一盘大棋的话,那么,潜出马踏坪就是关键一子儿,而之前必须做活棋眼,如何吸引敌人的视线便是棋眼所在。虽然唐军大营中有数百名女弩手,但她们都来自终南山里,不是农户出身就是猎户家眷,若论提刀弄枪,搭弓射的,个个都是好手,但要说到通于音律,善于舞艺,却难煞众人,无员可选。
想到这里,李三娘不禁长长地叹息一声,心里暗自打鼓--郝齐平此策,当真可行?
正在沉吟间,侍女巧珠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汤进来,边走边说道:“主子,您连日操劳,损耗精神,喝碗参汤补补身子吧!”说完,把烫手的汤碗放到李三娘的面前,用通红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李三娘点点头,没有说话,仍然沉浸在战事的谋划中。
看着巧珠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李三娘眼睛一亮,心中豁然,开口问道:“巧珠,你等等…”
“主子,有何吩咐?”巧珠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李三娘面前,垂手侍立。
“来,你坐下,”李三娘笑了笑,问道,“我记得,你和凤鸢是十二岁进府的吧?”
巧珠被这一问弄得有些懵愣,睁大双眼,稍一迟疑,立即站起身来,躬身回答道:“主子,我和凤鸢都是大业九年进的府,您…”
“呵呵,没什么,近日战事烦扰,心绪不宁,我想聊聊过去的事儿,轻松一下,对了,”李三娘指了指对面的坐儿,让巧珠坐下,笑着说道,“我记得,当年是从太极宫把你俩领回柴府的,对吧?”
此问一出,巧珠黯然神伤,低下头去,拨弄着薄棉裙裾,说道:“主子,当年要不是您从宫中把我俩领回,也许我们早已葬身辽水了!”巧珠抬起头来,看着李三娘,眼中泪花儿打转,接着说道,“您知道的,我和凤鸢是陏朝骠骑将军赵元淑的侄女,叔父因杨玄感起事受到连累,被炀帝斩杀于玄武门外,全家数百口人,或流放千里边关,或没入官家为奴,我和凤鸢被送入宫中习学歌舞,小小年纪,稍不小心,便受到宫监的鞭棒捶打,经常遍体鳞伤,那段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时时有皮肉之痛,真是苦不堪言啊!”
巧珠边说边掉泪,顿了顿,接过李三娘递过来的手帕,抹去泪涕,接着说道,“后来,炀帝征辽,屡吃败仗,为了安慰军心,便将我们这班歌舞女伎悉数遣送出宫,强行配与前方军将。恰好此时,霍公受赏,您便到宫中来领取我们几个,回府做了侍女。我们在府里做完了差事,整日好吃好喝的,总算脱离了深宫苦海。后来,陏军在辽水大败,全军覆没,我听说被强配军将的姐妹们,没有一个再回关中,不是殒没沙场,便是被掳高丽,从此杳无音信,我常给凤鸢说,是您给了我俩一条生路啊,唔…唔…”话说到此,巧珠泪如雨下,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帐外也传来几声轻轻低啜,原来是凤鸢打算进来拾掇冬衣,不想偶闻昔日往事,站在外面悲不自胜。
“是凤鸢吧,”李三娘抬头问道,“你也进来坐下吧,我有事儿给你和巧珠说。”
凤鸢听闻,揭帘进帐,一边抹去眼角泪痕,一边挨着巧珠坐下,不知主子要吩咐何事。
……
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呼啸的北风也变作丝丝细响,与帐内嗤嗤劲燃的炉火相互应和。
李三娘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侍女,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浓眉大眼,圆圆脸庞;一个细眉如钩,瓜子瘦脸,两人跟随自己五、六年了,李三娘从未像今日一样细细端详,如同欣赏两株亭亭玉立的兰花,一时间,巧珠和凤鸢惶惑无措,满脸尽是娇羞之色,双双把头低了下去。
李三娘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异于常日,让两个侍女有些难堪了,于是抬手捋了捋鬓前黑发,笑着问道:“你二人都还记得昔年所学的舞曲吗?”
“主子,那些宫中的舞曲是咱俩用血汗习来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是…”凤鸢抬起头来看着李三娘回答道,眼中充满疑惑。
“我真想把那些舞曲给忘了…”一旁的巧珠低着头幽幽地说道。
“来,你俩听我说,”李三娘笑了笑,见两个侍女都注视着自己,这才说道,“霍公出师不利,被敌人围困在对面的山丘上,已经两天两夜了,这个情势你们都是知道的,”说到这里,李三娘收敛笑容,表情严峻,接着说道,“若不能及出击,破敌重围,再过一两日,霍公与丘上将士弹尽粮绝,后果不堪设想啊!”
听闻此言,巧珠和凤鸢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巧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说道:“主子,我俩也想同您上战场,救霍公,可是咱们只会端茶送水,洗衣做饭,不会使枪弄刀,搭弓射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