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思政组的办公室面向操场,视野开阔,晴天时阳光可以找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打开窗子的话,梧桐和槐树的枝丫会挨到窗边来。

    上午的时间大部分思政老师都没课,但现在里面只有秦姝一个人,她站在办公位上,正把桌面的教案夹和书本放进一只半大纸箱里,小小的多肉似乎带不走了,秦姝又拿起了去年教师节收到的音乐盒,把它仔细地塞到了背包里面。

    顾览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终于整理好心情,敲门问:“秦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秦姝微微一愣才向他看过来,笑着说:“是你呀,快来。”

    顾览也是刚刚才听说秦姝辞职了,他心里十分懊悔,觉得自己应该早一点来见她的。“秦老师,”顾览垂着眼睛,很多话到了嘴边,却被一股突然袭来的悲伤打断,“我……对不起老师,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非常抱歉。”

    秦姝不在乎地笑笑,脸上不见一丝委屈难过的影子,就像是意外得到一次长假那样轻松,一身畅快:“不要这么说,你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什么问题是你解决不了的,对吗。”

    顾览十分不好意思,略显拙态,于是连忙转移话题:“老师有别的打算了吗。”

    “我呀,暂时还没有想好呢。”秦姝抬起脸,眼睛看向窗外的远方,“或许回一趟襄源看看,我有好久没有回去过了,或许就先这样闲一段时间,正好陪陪眠光,我打算把她从幼儿园接回来。”

    顾览对眠光的印象非常深刻,说起来他也挺关心这个小姑娘的:“眠光最近好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再去看看她吗?”

    秦姝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十分迷人:“当然可以,那天你走之后,眠光跟我说她特别喜欢你,你要是再来她一定会很开心。哦,对了,瞧我这记性。”秦姝说着,又从箱底抽出一个皮封的厚笔记本,翻出里面夹着的一张折叠的纸,递给顾览,“这是眠光要我给你的。”

    顾览惊喜不已,接过来打开,见上面用蜡笔画着一只黑色椭圆形的小怪物,头上长有两只尖耳朵,浑身毛绒绒的,上半身裹着白色绷带,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眼睛,目光干净又勇敢,仿佛正在和面前强大的敌人对峙,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虽然那天眠光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说过,这张画上更是一个字也没写,顾览却觉得自己懂了她的心意,因为就算千言万语,也无法胜过一颗真心的情谊。

    顾览将那副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谢谢眠光,画得真好。”

    秦姝看着他说:“眠光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我收养的孩子,你上次去我家,应该也觉得奇怪了吧,其实她患有阿斯伯格。我一直尝试着让她能够和周围人建立正常的交际,鼓励她多说一点话,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又有了一点改观,我不再强求她什么了,或许顺其自然也是一种不错的治愈方法。”

    顾览问:“那眠光的眼睛……”

    “她的眼睛本身没有问题,只是,”秦姝顿了顿,才继续说,“她的右眼好像能看见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你可能会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带她去看了很多心理医生,但最终仍然改变不了什么。戴眼罩是她自己要求的,眠光说这样可以稍微安静一点。”

    顾览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确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不过他马上就想到,现在不就有一件更加怪诞离奇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吗,在由幻想创造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秦姝靠在桌边,拿起那盆不及手掌大小的多肉把玩,一边又说道:“之前我们讨论过‘如何证明真实性’这个问题,你当时心不在焉,只借用笛卡尔的理论来回答我,时间过去这么久,现在又有一些新的想法了吗。”

    顾览神情羞愧,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样回答秦姝的了,可见那根本算不上一个思考过后的回答,充其量是敷衍,更惭愧的是,直到现在他依旧对这个问题毫无兴趣:“如果您说的‘真实’包含着绝对的意思,我想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是真的,如果你愿意相信一件事是真,那么它就是了。”

    秦姝嘟着嘴摇了摇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悲观,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顾览轻笑:“您听说过‘缘起性空’吗。”

    “上次跟我说庄周梦蝶,这回又来缘起性空,你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道?”秦姝笑起来,“那么即使周身一切都是虚假的,你也不会难过,不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

    顾览耸耸肩:“不是不会难过,而是觉得没什么两样,嗯,就是没有分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