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茕在陈孑然床边守了一夜。
一夜没睡,想了许多。
她刚找到陈孑然那阵子,只看到陈孑然毁容的脸,心里不得劲,老想方设法劝陈孑然去把整容手术做了。
陈孑然原来是不丑的,虽说不出众,可也干净秀气,眼里永远清清润润,是很耐看的温婉长相。她又如此年轻,二十五岁不到,人生还很长,恢复容貌之后,后面的路会好走得多。
至少顾茕心中的愧疚感会得以减轻。
很多人说过顾茕自私,顾茕不以为意。人首先是自我,接下来才该承担各种社会身份,自私是生存之道,本就是无可非议的事情。
只有听着陈孑然口里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疼,顾茕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突然开了窍,明白了自私二字的真正含义。
不仅是只有自己,更是伤害最亲爱的人。
她想到了姜新染说的“尊重”,又想到了陈孑然曾质问:“你有没有想过尊重我?”
尊重是什么意思呢?陌生人之间,大概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见面也不难堪。
而和亲密之人间的尊重,远比这一层单薄的面子复杂得多。
是心里爱她多过自己,想她多过自己,看她过得好会发自内心替她高兴,看她难受就会心如刀绞,跟着她一起疼。是把自己当成一面镜子,照出她心中所有的喜怒哀乐,随她情绪而动,内心属于自我的部分越来越少,两人交融处却逐渐增多,直至两颗心合成一颗,共享喜怒哀乐。
所谓心有灵犀,不过如此。
就像此刻,顾茕恨不得陈孑然的疼痛苦楚全部转嫁到自己身上,自己替她疼,而她好好的、开心的、充满自信地活着。
顾茕终于学会了一点替陈孑然思考——原来陈孑然脸上看得见的伤疤,只是她遍体鳞伤中最温柔、最不值一提的一处。
陈孑然身上的伤拍过片子么?能根治么?还有她心里连最尖端的仪器都看不出来的伤该如何根治?
脸恢复了她就能回到从前么?
不是的,只是把表象遮盖住了,内里的伤口依旧溃烂流脓无人问津,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把自己团起来低声喊疼。
陈安安在陈孑然心中也远不止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领养女儿那么简单,她是陈孑然自我医治心上创口的一味药,效率很慢,持之以恒却也有效,给了她破碎不堪的心灵一个可以寄托情感的港湾,足以让陈孑然在寒冷雨季里有一丝慰藉。
顾茕曾经拥有过陈孑然,知道她的情感多么细腻敏感,又是多么充盈丰沛,陈孑然渴望着能找到一个足以承载她情感的人,以前这个人是顾茕,可惜顾茕亲手把她推开,不仅如此,还撕碎了她的未来。
顾茕终于能以陈孑然的视角来看待陈安安,而非妒忌她。
她开始感激陈安安,感激这个小女娃,在自己缺失的那么多年里,稳稳地当了陈孑然的靠山,让她的日子有滋有味、温暖安乐,不至一个人走到绝望的境地。
她也开始理解为什么陈安安走失之后,陈孑然好像疯了一样——换作任何一个从陈孑然的境遇里走过来的人,恐怕会比她更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