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二十四年四月初,融化的雪水使得遂宁江水面上涨,顺带将暖意带到了江北。在一片朦胧的新绿中,春花无情地争相绽放,热情地仿佛这世间苦难与它无关一样。

    这半年里,百姓饿死了一批,瘟疫中病死了一批,寒冬中冻死了一批,卷入战事中又横死了一批。活下来的人,接下来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因去年的战事耽搁了秋收,今年成了青黄不接的一年,多数人家中粮缸见底,都发愁如何熬过接下来的一年。

    与此同时,成了战场的齐州等地,城墙和房屋皆严重毁坏,亟待重建。对朝廷来说,最大的损失莫过于这些地方人口的锐减,农地空闲,无人耕种,会致使这些地方的税银很可能几年都收不上来。

    但是朝廷满满一副家底厚不在乎的做派,令举国欢庆,更纵容都城东陵奢靡挥霍,大庆三日以贺镇北军至伟军功,杀敌十人以上者几乎人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获赏封爵。其中尤其以斩获敌首的甄家父子居首功,获赏最为丰厚。甄海志由国公升至郡王,更赐上柱国将军为勋,食邑增至三千,甄廷尉赐平夷将军,享食邑一千。甄海志作为一个异性武官,如今却被赐予了二字郡王的地位和尊荣,可谓荣耀之极。

    这头鼓乐大作,反倒显得那头更为凄惨寂寥。这场战事所留下的伤疤,似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治愈。

    另一方面,草原的局势混沌,风云变幻。

    瀚渠原有的众多部落,为了人口,为了马牛羊,为了一片水草丰美之地,数十年间你争我抢,打打杀杀,其中的恩怨自不必说。被多罗以蛮力拧在一起,仅短短数年,远远不足以化解其中矛盾。正如甄海志所料,多罗一死,草原再次分崩离析,积怨已久的各部纷纷反叛,杀掉多罗残众,寻回旧主或推举新主,瓜分旧地占地为王,一时间草原上又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可汗。如轮回般,开始了新的一轮混战。

    在草原满地的零碎部落中,名不见经传的竭苍在与大靖联手一役后便名震草原,一开始几个大部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只觉得当时天时地利,让竭苍人捡了空子,直到阿力那硕不声不响地收编了塔图麾下的几万众,一跃成了屈指可数的大部,才惊觉到这匹黑马的突围。

    竭苍部每每出战,必有一只白虎伴随杀阵,其锋利的尖牙和利爪便如催命的鬼刃,任哪一样都能将人活活撕成碎片,比这世上的杀器都令人胆寒。那巨大的身躯异常耀眼,给所及之处带来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动乱。

    世间刮风下雨,狂风呼啸,却似乎漏了北方叫做九曲村的这么个地方。进村的路九曲绕肠,令这里与世隔绝,但也正因如此,幸得免于战事波及,村子闭塞又平静。

    在唯一能知晓外界情况的村头的告示栏处,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通缉令,画着四不像的画像,上面的几个名字也早已经褪色。

    少年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几个名字,在那个“棋”字上略作停留。

    路过的老叟奇怪的看着少年:“年轻人,没见过你呀,你是外面来的吗?”

    少年点点头。

    老叟看少年盯着那个通缉令道:“这个纸贴在这里也没有用,上面的人也不会到我们这种偏僻的村里来。”

    少年神色黯然,沉默半晌后,转身离开了。

    自那天之后,他一连很多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每日只知道闷头给农夫家里干活。农夫妇二人还一度以为他打击过大,得了什么失语症。直到这天,他的腿伤痊愈,才终于开口了,向这良善的一家三口告别。

    农夫问他:“小兄弟,你去哪里?”

    “尚有亲人流落在外,现在只求亲人团聚。这些日子叨扰了,只是我身无分文,无以为报。”

    “哎,快别说什么报不报答的话了,相遇便是缘分。”

    小丫头拉住韩桢的手撒娇道:“大哥哥,别走,留下来,你就住我家吧,作我哥哥,陪我玩。”

    韩桢蹲下来擦掉小丫头的眼泪珠子,又捏捏她的鼻子:“大哥哥有很重要的事。”

    小丫头问:“你回来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