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敬弛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呆呆看着铺满冷光的地板,耳边还能听见张司令冠冕堂皇的官话。
我方调解员没那个能力,说不动他们四个放弃回国的妄想。但他们是信你的,有些事我们做不到,只有你做得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都必须完成国家给你下的这个任务!
印度边防关人的地方很矮,他看见孟醇的时候,那么大个人坐在那腰都挺不直,一望到自己就好像有了希望,满眼都是兴奋。
小黑屋没能杀走的火光,凭他三言两语浇得透彻。
快走吧,徐妈不在了,国家放弃了搴旗,你找机会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呆在这。快走吧。
徐妈心脏不好,孟醇闲聊时说过的,阿盲记在心里,每年还会送些补品,到头来却变成自己说服对方不要再执着回家的理由。他越活越赎不完曾经的过错,接下去每一步都是强加给最无辜的人的诅咒。
杜敬弛坐在医院休息区,抱起手臂压紧了外套,两只手夹在内侧取暖。这个点没人,走廊的灯是黑的,隐藏式音响声量很小,低调播放着舒缓的纯音乐。
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给汪晖楠打了电话,跟家里报完平安,说过两天就回去。汪晖楠在那头细细叮嘱他别老去想什么事儿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总憋着对身体没帮助,对精神也不好...杜敬弛听着耳边的唠叨,盯着墙壁,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妈。”
“嗯?”
“我想你了...”
“小混蛋!爸妈和姐姐也都好想你。”
战火不分昼夜烧着,浓烟席卷了整个瓦纳霍桑上空。
李响青站在手术台前,赛嘟贴着她,显然比女医生要习惯炮声,安静拍打着她的小腿,不与一旁端枪嚼草的叛军对视。
手术台上的男人没一块好地方,全身多处骨折挫伤,脸上糊满了咳出来的血,目前要紧的是解决肺裂,保住他的性命。
条件有限,李响青缝合裂口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不眠不休,捏扎线结的手指浸满了血液。
这具身体几乎找不到任何生命运作的痕迹。
孟醇睡得很沉很沉,意识仿佛被压在海底深处,随着朦胧的轰鸣回溯,追到那天有个人坐在篝火旁喝醉了,挠挠脖子盯着焰火不出声,只是醉醺醺地笑,顺从沉默在他们之间燃烧。
就这样一个瞬间,孟醇记得十二分清楚,甚至还能在脑海描绘出那双眼底光点的大小,随烟雾上下翻滚了几次视线。每一根发丝都近在咫尺,伸手就能触碰那片柔软的火海。
孟醇动了动指尖,光线刺入眼皮,一张恍惚的面孔正紧张地看着他,嘴唇不断张合,好像在叫自己,可耳朵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不断嗡鸣的杂音。
他阖上眼,想在梦里多看一会风景。
沙漠飞来一只碎了半边翅膀的蝴蝶,晃晃悠悠掉在他身上,风吹啊吹,它长啊长,扑腾着又攀上他的肩。生物纯粹,他乐意看它们振翅欲飞的样子,也有点儿不想放蝴蝶走,伸手却已经够不到那抹亮色了。
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四顾找不见身影,只是用力拽着他,将他拖出沉重的水面。
李响青紧紧握着那只粗糙的手掌,心焦地喊道:“孟醇?孟醇?你醒一醒,醒一醒,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