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池的电话,她跑进屋子接了一会儿,就挂断了。
我问到:“什么事?”
“嗨,闺蜜来电,问我在哪里。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这怎么猜呢?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自己说了:“我说跟帅哥在狂欢岛度假,她不信,要我发个现场照片给她,我对她说,现场不可描述,就不发了。”
她嘿嘿一笑,如同嘲讽我们自己。
我们都知道,催促我们离开的电话始终要来,虽然这个并不是。
我们在这个岛上,在这个所谓的世外桃源,也割不断与现实的联系。不用说她舅妈的侄儿在附近的镇上,就是说我们身边的电话,也是现实的纽带。
每次与小池沉浸在某种超现实的场景中,电话的铃声总会粗暴地把我们拉回来,让人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其实,我的灵魂曾经有过几次穿越,但感受却没有现在这样直接。
当我们漂浮在空中,游戏云端,电话的声音如同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突然拉得你生疼,猛地让你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风筝,却找不到那个牵线的人。
我看过王蒙当文化部长后写的一篇短篇小说《铃的闪》,当无处不在的现实事务,通过电话的铃声对你响起,实际是对处于幻想或者创作的你提出的警告,你离不开现实,你逃避不了。
王蒙不愧是才子,他在十年代时,就准确把握了当时的社会节奏:杂乱快速,颤动人心。在语言上,他也运用这种节奏来描述现实,我第一次读到时,还不算了解作者。我以为他是个年轻人,居然保留有这样澎湃的叙事速度。
当我知道他只不过是个老头子,他当过文化部长时,才肃然起敬。这样一个奔腾的心,完颠覆了我对老人、官员的刻板看法。其中有些作品,我至今能够感受到他故意赶时髦的语句,他要追上青春尾巴的冲动,他焕发第二春的欣喜,他面对突然大量出现的新事物应接不暇的忙乱。
“八卦公司代办留学护照,合资经营太极拳,一个短途倒卖长统丝袜的个体户喝到姚文元的饺子汤。”这些段落,我是能够背诵的,可见我对他的喜欢。当时,我正在上大学,在图书馆翻杂志时看到他的小说,几乎深契我心。
我突然面对如此多的图书,知识向我敞开了大门,我才知道自己的贫乏。我突然面对天天变样的城市,物质财富向我发出邀请,我才知道什么叫诱惑。
我疯狂地在书中寻找答案,企图投机取巧地迅速填补生活环境改变带给我的巨大落差。这是我原来一贯的想法,知识可以穿越古今,是认识世界把握自己的捷近。所以第一次读到王蒙这些东西后,发现他的心境居然跟我一样。不过我是因为眼界,他是因为年龄。
他有的小说有赶潮流的意思,因为他因年龄和政治原因,落后于潮流。其实,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落后于潮流,都依据港台剧的样子在打扮自己。在害怕被时代抛弃的恐惧下,我们都加快了心理节奏,慌张而盲目自信。在这点上,聪明的知识分子们,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中国几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古书上没有前人探索的记录,所以,知识分子缺乏现存的答案。而面对现实的摸索中,他们根本来不及分析沉淀,更来不及得出相对稳妥的答案,被变化的潮流裹胁,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不管你的意愿,不管你的猜测,被迫发财、被迫进步,虽然结果出人意料地好,但你总是有点不情愿。好像捡到黄金发财,总有一点不太心安。
《青春变人形》如果还有点想超越的意思,而《过街雨掉钢镚》就是向现实投降了。
王蒙作为曾经引领风气之先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有点不甘心,但他的好处是,并不一味埋怨,他还是利用自己的阅历,写出了《坚硬的稀粥》为样的好寓言。
我不是他,我没有不服气。我一个穷小子,来到知识面前是谦卑的,来到城市里面是谦卑的,我只是想跟上时代的步伐,让自己自信起来。当时,我曾经对追赶的途径有过犹豫:是学知识还是挣钱?选择的结果,当然是尽力挣钱。学知识,在我们那个三流学校,当然起点就落后了。努力挣点钱,改善经济状况更为现实。父亲还在老家为我受苦,更要命的是,同宿舍的人,我最穷。当我不敢买冰棍的时候,有两个城里来的同学,故意在我面前,天天吃冰淇淋,你说,压迫不压迫?
我也给自己当时不努力学习找了个理由,看看当时我们大学的老师,穷而埋怨。看看图书管理员,翻遍典籍,也没赚到钱。还不如我打工的餐馆老板,吆五喝六地,自在粗俗,狂言喧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