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课后,一些人到溪水边洗衣服。男人们洗衣服,动作就比较粗糙,大概泡过肥皂水,在溪水里过几下,就完成了。当然,与女人们相比,优势在于力量,把湿衣服扭干,这事可以干得男人面孔扭曲、肌肉贲张,如同自虐一般。
也有在溪水上游洗脸打水的,有的穿着绛红色的袍子,类似于和尚的袈裟,仿佛不穿这个,到庙子来,好像不专业似的。假如此时有点风就好了,会吹起来,飘飘荡荡的,或者鼓起来,有种自以为的仙风道骨,你可以假设自己成了神仙。
那打水的,或者带着塑料桶,或者端着塑料盆,估计都是一个小卖部出来的货,颜色鲜艳得不成体统。提着水桶回茅篷的,在那弯曲的山路中,身姿妖娆地摇摆。有人左手提桶,右手伸展出来保持平衡,如同不像话的舞蹈,抽搐用力但毫无美感。走路的步点,如同乱了节奏的音乐,桶里的水无规律地往外飞溅。
万师兄喜欢把衣服搞严肃,扣子捉到最上面一颗,双手背后,目光散漫,如同大干部进入会场,就是要有一种以我为主,目中无人的架势。
他看见了我,但并没给我打招呼,连眼神的示意都没有。好像我会自动跟从他似的。
正确,我自动跟他走向那山坡,小镇在远方,是我俩的秘密。在这无聊的野外,能够形成话题的娱乐并不多,我们假装看风景,其实心事重重。
“这个活化石,很有价值。但是,我很失望。”万师兄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
“你问的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都问。”
“关于活化石,他经历了这么多,可以说是当代禅宗历史的见证人。禅宗过去与现在,究竟是怎么发展的,他已经亲历。口述历史,最为珍贵。”
意思说,禅宗就不过如此了,像他这样的老先生,如今以一生的追求,得到今天这个状态,大概就是我们的未来。
“所以,第二个关于失望的判断,也就不言而喻。我觉得,我学他,没什么意义。因为我的思维框架与分析方法,与他对不上。我一直认为,中华文明经历几千年,主干是儒释道三家。儒家是调整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道家是调整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所以叫道法自然。佛家是调整人内心的关系的,所谓心外无法。我所谓的追求,就是想搞清楚,他是如何调整内心关系,并且会达到什么效果。结果,他却告诉我们,无心!就是没有解,失望吧?”
对啊,一个人以一生的精力求解一道题,最后得出结论是,这个题没有解,虽然失败也有意义,但搭上一生的努力,是不是有点不值得?
我记得当年看过《两小儿辩日》,争论太阳是早上大还是中午大,孔子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肯定是很难了,所以,有人想求解。
科学发展到今天,我们知道,太阳从来没变过大小。这个问题本身就错了,那千年来,企图突破孔子难题的努力者,所有的努力,岂不是个笑话?
我不想在认识论及推理方面,跟万师兄进行深入讨论。我们也不是想就此回家,如小胡一样追求新生活。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即使上当,也不差这几天。
我所思考的,与万师兄有所不同,但感受却相似。我说到:“我也有点失望。”
“肯定跟我不一样。”
万师兄果然理解我,我说到:“我想追求实际效果,但至今没看到,学佛,会改变我们哪些东西,跟着医生学治病,跟着魔术师学戏法,跟着这老法师,我们学得了什么呢?”
各怀心思,各自回屋安睡。
第二天,老法师好像偷听过我们的讲话,开口就打中我们的心。
“大家听我这老头子啰嗦,有点不耐烦了吧?我年岁大了,学了一生的佛法。有人要问,学法,有用还是没用呢?这个怎么回答呢?要说有用,你们看,我与其它老头子,有什么区别吗?别说没神通没开悟,就是身体的病一点也不少,皱纹比哪个都多。说没用吧,还是有用的。死后,我有点把握。生时,我习气也改了。这就是最基本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