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东落,挂在树梢,淡淡的白,像一张纸剪出的影像。
疏星几颗挂在天边,一闪一闪赶远,灰黑天际已有发白迹象。
穆典可走在去账房的路上。
前日她被水火焱口不择言地乱骂一通,心中气极,是要当场走人的。
然后张姑来了,给她把了脉,又带她去怀仁堂外走了一遭。
多少年了,她再没有见过这么惨的景象。
遍地都是瘟患,叫她无处下脚。
她看着一张张濒死的面孔,听着痛苦的呻吟、失去双亲的小儿啼哭,痛失爱人和孩子绝望的嚎叫……还有那些忙得连饭都吃不上的大夫。他们蹲在路边,就着清水啃馒头;他们汗湿衣衫,双眼充血;他们累极晕倒,醒来说自己尚可坚持。
既觉心酸,又有感动。
张姑说:“你说你想习医,那你可曾想过你为什么要习医?
看了这些,你如果还想走,我不拦你。”
穆典可从来没想过要习医,但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了这样一种渴望。她的手是双染血的手,可以顷刻间夺取许多人的性命。她却从来不知道,用这双手去救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想救这些人,想去体会常千佛的感受,去了解在她缺席和即将缺席的这么多年,常千佛经历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生。
张姑同她说起往事。
她说:“我是黄河大汛那一年幸存下来的少数一批人当中一个。
在那之前,我是个只会吟诗作赋官家小姐。
眼高于顶,愚蠢而傲慢。
觉得仕农工商,医卜道僧,排在后面的,都是不入流的行当。
那一年,黄河岸溃决,我亲眼见那些平日里满口孔孟之道,自诩忠君爱民的官员,卷着金银细软,带着宠妾优伶,弃了满城百姓,乘船逃跑了。
留下来堵堤的,是常家堡存善堂的大夫们。
大爷就是死在那场洪水当中。
老太爷亲自去鹤泽县扶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七十岁的老人,鹤发苍颜,老得让人心疼。棺木过道时,除了一个车夫,只有凌涪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因为那时洪灾过后,疫疾丛生,所有随行大夫都奔赴各处去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