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鲁次仁不记得在那个阴雨连绵的傍晚自己是怎么回到拉鲁家的寨子里的,他只记得自己没能阻止扎西土司将他阿爸的尸块带走,他带来的人通通都被对面杀死了,家丁的尸体遍布整个草原,只留下他自己一个活口睁大了双眼躺在地上与天空中盘旋的秃鹫为伴,他好恨啊…他们为什么不连自己一起也杀了!而是徒留自己忍受这些耻辱和痛苦。他的眼中都是仇恨和阴霾,可此刻的他徒然无力去改变些什么。
他记得在自己晕过去以前,扎西土司那个老坏种似乎在他旁边说了些什么。
“父辈的恩怨,就此作罢,我们所结下的仇怨,并不应该算在下一代身上。”
“今日放你一条生路,你要是来日想报仇,我随时奉陪。”
最后那个晚上是阿旺曲珍救了他,她知道今日是他为父亲举行天葬的日子,可是按照规矩参加天葬的人只能是最亲近的儿子,父亲,亦或者兄弟,甚至女性亲人都没有资格参加,她一个外人更是没理由到场,因此她只能在自己家中为他悲伤。
可是眼看着天色都已经黑了,在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她还没有看到拉鲁次仁的身影,这让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阿旺曲珍派了一个家丁去拉鲁家询问。
可谁料那人到了寨中,看到拉鲁土司的兄弟们都在大堂之中争吵不休,虽然照理说拉鲁土司的兄弟们也都应该去参加天葬的,可是因为大哥去世,谁应该继承他的位置当下一任土司这件事情上,他们争执的喋喋不休,谁都不肯让步,人人都为权力争红了眼睛,毕竟按规矩老土司去世除了儿子,兄弟也是有机会继承权力和位置的。
无奈之下,拉鲁次仁只好一个人带着一队人数并不算多的人马独自为阿爸举行了天葬,可他现在仍然没有回家。
派去打探的人很快带着消息回来了,听到这句话,小姑娘顿时坐不住了,她带了一小队自己的亲信随从,骑着马一路狂奔到纳错草原上寻拉鲁次仁去了。
阿旺曲珍点着火把,骑着自己那批枣红色的小马跟自己的亲信一起寻找拉鲁次仁,草原上原本举行天葬的地方到处都是尸体,她害怕极了,害怕拉鲁次仁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藏地为权力倾轧死人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翻身下马疯狂的翻找,心里面已经有了无数种可怕的想法。
好在她来的够及时,也足够幸运,很快就找到了躺在地上已经晕厥的拉鲁次仁,她忐忑的探了探他的鼻子,他还有呼吸,还有温度,太好了,他还活着!
阿旺曲珍率领着所有人细细的检查了一番,发现整地的尸体只有她的爱人和一个拉鲁家的兵丁活着,她将他们一起利落的抬上了马,带了回去。
等拉鲁次仁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阿旺曲珍的偏房里,他头疼欲裂的想起来昨天都发生了什么,当下几乎呲目欲裂,踉踉跄跄的就要从床上翻滚下去报仇。
“次仁,你别冲动。”还在屋里水盆前绞着毛巾想给拉鲁次仁擦脸的阿旺曲珍看到他这个样子,连忙吓得丢掉了自己手里的毛巾,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他把我父亲的尸体带走了,我亲眼看见他将我父亲的尸块在原野上埋了。你让我去报仇,我要杀了他。”
他头发凌乱不堪,眼中浑浊悲怆满是恨意,按照藏族的习俗,被土葬的人是不能转生的,而葬礼礼毕后的结果无法修改,就算是将被土葬的人重新进行天葬也是没用的,毕竟那不符合天神的规矩。
“是我无能啊,曲珍,都是我无能啊。”拉鲁次仁的嘴唇干裂惨白,抱着阿旺曲珍难过的不能自抑。要不是他软弱无用,他阿爸怎么会落得个死了还不能转世的结局。
“次仁,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难过。可你现在不能光想着报仇,你的叔叔们正在窥视你阿爸留给你的位置,他们正在想着怎么把你赶出去,怎么取代你得到权力。”
“你要振作起来,你要先想想怎么拿回你自己的东西,然后才有能力和扎西土司一战,才能为你阿爸讨个公道啊。”
“.….”拉鲁次仁的眼睛里全都是丧气和失魂落魄,甚至没回她的话。
阿旺曲珍看着这个永远笑意盈盈,有着生机活力的男人的眼里没了昔日的光彩,她真的很心疼,可又很生气。
她选中的男人不应该这样懦弱自弃,一副斗志全无的样子,他们藏族的男儿是血性的汉子,是铁骨铮铮的英雄,是即使打到了无数次还能再爬起来的斗士。
“你解放农奴的理想呢!你推翻腐朽制度的宏图壮志呢!你要是一蹶不振了,谁去给阿爸报仇!你又让我又怎么办!”阿旺曲珍薅着对面人的肩膀,又有几分生气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