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自然的创造中,一切都是弯曲而闭合的。比如人生的规迹,就是一段不停波动着的曲线,最终闭合为圆。相较之下,单调的直线则显得无趣,缺乏生机和活力。一个一帆风顺的人,不会感到幸福,而幸福必然伴生着曲折和不幸。这一点,水荷已经充分地领略到了。

    清晨,月淡星稀,太阳还在地平线下徘徊,但她已经感受到了浓厚的朝气。那是蓬勃的、汹涌的、翻卷着的潮流,使她无法不激动、不热烈。

    原来清晨如此美好,她庆幸没有错过。是啊,如果她还躺在被窝里,又怎么会怀有这样的心情。大自然不仅滋养人的身体,还能抹平心灵的创伤。她还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人呀,正如这日出前的夏日的田野,正在孕育着希望,还远未到收获的季节哩!

    她怀着一种清纯的心情,走在阡陌相连、纵横交错的田埂上,心潮澎湃却无一丝杂质。她仿佛一粒露珠,只是有点冰凉。她心里没有花花肠子,更不想挑拨是非,说三道四。她浪漫而富有理想,只是由于没见过世面,显得有些小家碧玉。她温婉内敛,不喜张扬,只是被理想冲动着,对现实有些叛逆。她清楚自己漂亮,但更追求内心之美,总是把自己导向善良。她虽算不上多么勤快,然而也决不懒惰,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睡睡懒觉……

    难道不是吗?此刻,她就行走在田野里,而四周还看不到人影。当然,她的公公德町肯定已经在地里了,所以她想去看他。

    德町一见水荷,喜出望外,许久以来沉积在心里的雾霾一扫而光。急忙走出地想挡住水荷,生怕露水打湿她的衣裳。

    他非常疼爱这个儿媳。并非因为她身姿绰约楚楚动人,而是觉得愧欠于她。若非老太爷连哄带骗,如此百里挑一的女子怎会嫁于他家。特别是多林失明以后,他更觉亏心。因此,尽管她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他也完全能够容让。

    “你赶紧回家去,露水大的很。”他站在地埂上,对水荷大喊。

    “爹,您半截裤子都湿透啦!”水荷望着德町,也大声地说。

    “我不咋的。女人家骨头凉,可不能沾露水呀。赶紧回去。”

    “嗯。爹也早点回家,我给您做好吃的。”水荷一边答应,一边慢慢地往回走。现在,她也心疼起她的公公来了。这是个多么下苦,善良而毫不爱惜自己的人呀。她不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吃的最少,穿的最破,起的最早,睡的最晚,却没有一句怨言。他心里倒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更不清楚他用什么办法叫她当上了妇女主任。虽说这是个容易惹人、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并且一个月仅有两块钱津贴,但却叫她一下子鼓起了活人的心劲,不再自怨自艾。最要紧的是,她将走上堂堂正正的人生道路,再也不会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了。

    是的!再也不想那样了。那是多么无耻下流、伤风败俗、亏欠良心的事情呀。她不是水性杨花、好慕虚荣、贪恋富贵的女人,只因一时脆弱糊涂,叫坏人钻了空子。她要回头,回到正路上,回到家里,回到多林身边。

    她加快脚步,一会儿就走进了院子。她点着灶里的火,烧了一大锅热水,然后盛进她和多林结婚时添置的塘瓷脸盆,端到了西厢房里。

    多林己有很久跟妈睡在一个屋里了。水荷在后院找到他,把他领进西厢房。然后就开始默默地给他洗头、剪发、剃须,最后,又给他换上一身新衣裳。

    尽管多林根本就看不见自己,但他心如明镜,又照见了那个文静腼腆的身形。

    水荷流着热泪,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多林。忽然,两个人紧紧拥抱,号啕不止,把春桃从梦里惊醒。

    孩子揉着惺忪的眼睛,惊异地望了一阵,突然哇哇叫着跑出屋去。一会儿,多森妈抱着春桃来到屋里,看见崭新齐整的多林,喜极而悲,跟着水荷多林一起大哭起来。

    饱含喜悦的哭声,把全家所有人都引到了西厢房里,哭的哭,笑的笑。等到多森妈把事情说清楚以后,大家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下午,水荷独自一人做了一顿饭。她炒了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小葱炒鸡蛋,泼了一碗油辣子,拌了一盘苜蓿芽、一盘甜菜秆、一盘水萝卜,总算凑够六个菜。这时,斯琴正好放学回家,便叫她到地上去把德町他们一起叫回来吃饭。

    路上,斯琴已把原由告诉了爹爹,所以德町一点都没有责怪,反而叫水荷也上了炕。

    大家都记不清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坐在炕上一起吃饭了。谁都没想到,水荷能做出这么丰盛的饭菜,就是过年也没这么好哩!

    斯琴又拿出那个酒瓶,满满地斟了两盅,先敬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