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镐真的是没想到,自己所策划的战略在岳翔看来竟是破绽处处,逐条的被批驳,但是偏偏这岳翔所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可恶的是邹储贤那帮清河将官,竟然把自己骗了一个结实,原以为是班忠勇的将士,没想到竟是这般龌龊不堪。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由这帮人统带,这普通的下层兵丁们早就不知道被他们糟蹋什麽样子了。
自己好好的计划,眼看最终却败坏在这班**无能的家伙手中,杨镐感到就像精心制作了一道佳肴,最后却发现上面停了一只苍蝇一样,感到懊丧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难不成自己好容易东山再起,来到辽东还要被这群家伙摆布不成?难道自己就只能指望这群无能的饭桶?难道就这样放任这种事下去?难道少了他们这臭鸡蛋,老子还不**蛋糕了?!难道我堂堂的经略大臣,还治不了这样一帮人?
“哼!本帅就不信了,难道他们便杀不得不成?难道杀了他们,这清河城还要反了天不成?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这关外,也是大明的国土,行的也是大明的国法!”
杨镐情绪一激动,拍桌子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结果桌子上的茶碗掉落,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门外站岗的锦衣卫听到响动,立刻有两人蹿进屋内,眼见没什麽事情,才躬身施礼,问杨镐有何吩咐,杨镐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们出去,也觉得自己失态,才又端坐回椅子上。
“大人息怒,这种事情由来已久,已成军中的积弊,断不是杀一两个人便能解决的。历朝历代,哪朝军中没有各种各样的弊端……”
“哼,那本帅便视而不见不成?军队为何物?乃是国家倚仗的柱石!现在军中竟成了这样子,若不再加整顿,难道就看着它腐烂到死吗?!本帅以前不知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若是不管便是失职。此事早晚要做,早一日亡羊补牢总好过开打了才后悔!况且辽东乃是京师屏藩,东拒建虏,西拒蒙古,地位紧要,若是此地的边军都烂了,那京师怕是永无宁日了。”
“大人所言甚是,只不过时机还不甚对头,此刻建虏连连进逼,正是靠这些将官用命之时,还没开打便先斩自家将领,军心必乱。这些人久在辽东,所部兵丁犹如私兵,老婆孩子都在身边,逼急了带着家当叛逃也不是不可能啊。辽东兵丁欠饷以久,糊口都成问题,哪个人有心真的上阵去拼命打仗?当官的出事儿,他们不散伙才怪。大人适才所言,我可以很明确的回答,辽东的官场已经是自成体系,要说造反,说不定真的会有人造反。辽东乃是咱们大明兵变次数最多的地方,当年高淮就是被兵变整下的台,大人逼的太急,保不准真的有人会铤而走险。”
“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兵丁乃是大明的兵丁,乃是国家的军队,如何成了他们的私兵?有本官在这里坐镇,我就不信有什麽人敢如何犯上作乱!”
“大人,说句难听的话,咱们这些做将官的认识你,下面的那些兵丁们大字不识一筐,他们又认得你是谁?当兵吃粮,吃粮当兵,这些兵丁们来当兵本身就是糊口,他们只知道谁给他们发粮饷他们就听谁的,大人虽是朝廷重臣,若是没办法给他们一口饱饭吃,只舀军令强压他们饿着肚子去拼命,谁人会服?一二人不听号令,大人或可用重刑罚惩治之;若是军上下人人都不听号令,大人难道还能把他们都杀了?”
“如何会军上下人人都不听号令?难道兵丁们都不知道国法不成?军中军令如山,军令一下,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向前闯!那容得他们讨价还价。当真是闻所未闻,难道这辽东的军队平日里便是这般操练的不成?这将领带兵便是这般带得不成?”
杨镐越听越觉得不成话,眼睛不由得睁圆了。而岳翔则是面色如常,现世的人包括杨镐在内都属于当局者迷,都还沉醉在堂堂中华大国的骄傲之中,对于某些事情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却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而他则知道后世的历史,属于一个旁观者,当然知道明王朝末期的时候军队的情况是如何的。
那是一种真正的令人感到毫无希望的穷途末路的感觉,有点类似于后来的中国球迷对于中国国足的那种感受。
“正是如此,大人或许觉得骇人听闻,但是在这辽东关外,军队都是这般带的。这些兵丁原先都是各地的普通百姓或者无赖闲汉,到军中混日子的,他们哪里懂得什麽报效朝廷?而辽东地处边关,战火频繁,一不留神便要性命不保,只有让他们看到利益所在,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干活,否则早就当了逃兵了。”
岳翔这话杨镐倒不算不知道,军中吃空饷乃是当官捞钱的不二法门,即便是当年威震辽东的李家军之中,这种现象也是相当的普遍。逃兵的现象各个地方的都有,辽东这种危险之地就更不用说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也算是知兵的人,认为军队里那一套他也懂,没什麽希奇的。但是今天听了岳翔的话,竟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突然感觉到,军事原来并不想自己想得那样简单,这里面竟有如此多的台面下的道道,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而这些“潜规则”平时看不出什麽要紧,到了关键时刻竟然能产生这麽大的影响,而且影响的这麽明显。
但是岳翔还没说完。
“况且朝廷欠饷,他们衣食无着落,平日里只有依靠上面当官的给他们张罗一些活计,差派一些杂役,挣一口粗粮才能勉强度日,长官对他们来说便如衣食父母一般,早成了上下一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是只知道有长官,不知道有天子朝廷。长官的话对他们来说便如圣旨一般,大人初来乍到,手中无兵镇不住局面,袋中无粮收束不了人心,只凭一张嘴,您觉得下面那些大字不识的老粗兵丁们会听您的?”
杨镐的脸色阵青阵白,但是好在以前是见过阵的,胆量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文官,阴沉着脸硬挺着不认输。
“不听也得听!军中的法纪若是这般难以约束,还打什麽仗!?只待从中调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要忙不过来了,何谓令行禁止,何谓军法无情?若是指望这般乌合之众,如何扫平建虏?处理这种事,便是要快刀斩乱麻,有道是人无头不走,把领头的给收拾了,我就不信下面的人还能闹得起来。”
“快刀斩乱麻?大人说得好,只不过现下已经晚了。若是建虏起兵之前,大人自然无此顾虑。现在女真鞑子随时西进,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而这些兵丁们常年驻守此民风剽悍之地,就算是再不济,那砍人杀生是看惯了的,您真的当杀一两个人能吓得住他们不成?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得好的,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大人杀了他们的长官,等于断了他们在军中的生路,不生二心才是怪事。万一激起内乱,建虏趁虚而入,岂不是坏了大事。”
“这麽说,我就还是动他不得了?难道我就坐视着这些人继续这般胡来下去,一味的姑息不成?难道我堂堂的经略大臣,就舀这些人没办法?我就不信这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