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陈拓终于在文华西路上找到杨妮儿。

    这个女孩儿,用了几个小时,愣是走完了几十公里的路,她浑身湿透,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发梢滴着水,整个人蜷缩着,瑟瑟发抖。

    陈拓将车停在她身边,喊了句,“上车。”

    杨妮儿脸上挂着发狠的蛮劲,只管自己埋头走路,夜色浓郁似墨,长长的公路上人烟罕至,空旷寂寥。

    陈拓从没跟陈家以外的人低过头,眼下自然也不会,他发动汽车,用最慢的速度跟在杨妮儿身边。

    “我不喜欢女人脾气太倔,你若想跟着我做事,最好有点眼色。”

    杨妮儿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那一年的公路,坑洼不平,到处都是水坑,一脚踩下去,整只鞋好似坠入小湖泊,无疑是雪上加霜。

    杨妮儿抽抽噎噎地哭出声,她用了几个小时行路,眼前的景色还是一成不变,枯黄色的农田,灰白的马路,天色黑透之后,她几乎生了绝望。

    她抖着嘴唇,侧过脸去瞧陈拓,睫毛上挂满了水珠,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说:“陈总,我真不是民亚派来的奸细,如果我骗人,就让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陈拓冷着脸不说话,许久才凶神恶煞般抛出一句,“我最后说一次,上车,不上车明天就不用再来公司上班。”

    杨妮儿没有和陈拓对抗的资格和能力,知分寸,懂进退,这是她从懂事之后就被深深镌刻在血液里的认知。

    她开了后车门,坐进去,被劈头盖脸甩了条毛巾,杨妮儿愣了神,任那块毛巾盖在自己脸上。

    驾驶座上的陈拓,此刻在她眼里,早不是去年夏天那个清隽沉默好似一潭碧水的朗朗男子,现在的陈拓,只消拿眼睛淡淡扫一圈杨妮儿,她便如坐针毡。

    毛巾盖在脸上,头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滴落,陈拓边发动车子,边骂了句,“把身上的水擦干了,别弄脏我的车子。”

    杨妮儿这才反应过来这条毛巾的用处,她茫然地用毛巾揉乱自己的头发,后视镜反射出她的样子,眼神空洞,不知所措,头发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衣服因为潮湿而贴在胸口,她打着寒颤,嘴唇苍白。

    车子平稳地在夜色里行驶,连老天都同她作对,杨妮儿上车后没多久,雨便渐渐停止。

    大雨洗刷后的天空,黑得发蓝,繁星好似棋盘,那是九十年代的天空,还没有弥漫不散的雾霾,和时时处处的高楼大厦。

    汽车进入文华路,低矮逼仄的平房由远及近,逼入眼帘,土黄色的外墙面,巴掌大小的窗户,许多房子,甚至建造在马路下方,汽车的轮胎从房子的屋顶旁驶过,将卷起的尘沙送入屋顶下方的透气小窗,杨妮儿目送那一间间房屋远离,又迎来一排排灰褐色筒子楼。

    筒子楼的下方,搭建了许许多多的水泥板,已经这么晚,还有人在那些水泥板上做晚饭,水是从远处的水井打来,一桶水洗许多蔬菜,煤球炉就暴露在空气中,没遮没挡,任着风和残雨随时将炉火熄灭。

    杨妮儿便在这样的场景中慢慢缓下情绪,她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你瞧,谁的生活都不容易,杨妮儿,没事的,你才二十四岁,多吃点苦,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车子渐渐驶入闹市,杨妮儿已经很平静,陈拓问她有没有吃过饭,她说还没有,她怕他邀她一块儿共进晚餐,急忙接上下句,她说室友还在宿舍里等她一起,不过几秒钟后,她就发现自己简直幼稚到令人发指。

    陈拓将车子停在路边,那还是九八年的西宁,马路上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很少,路边也没设置什么停车带,陈拓很随意地找了块儿空地停下来,杨妮儿愣了愣,自觉地想去开车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