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主管民政户口,与江北干旱一事最为密切。奈何中书门下二省从朔日朝参上吵到政事堂里都没将如何应对灾情吵个明白,户部众官员没得到旨意,便只好坐在各自位置上整理核对各地户籍。
这样的日常琐事,尚书与侍郎不必一直坐在那儿理。不一会儿,户部尚书便绕到“顾维源”那儿,与“他”闲话:“顾侍郎啊,依你看,这桩差事最后能落在谁头上?”
蔺知乐几乎立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赈灾与疏浚河道背后的猫腻,强行忍住厌恶,反问道:“大人觉得呢?”
户部尚书是吴懿及其党羽一手扶植起来的,虽官阶比顾维源高,但在“伯乐”的得意门生跟前,却将态度放得很低:“我?我哪儿知道什么!中书那边怎么下令,我照做便是。倒是顾侍郎,不知你可从左仆射大人那儿听到什么风声?”
蔺知乐语气冷硬:“没有。”
兴许平常顾维源本尊也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户部尚书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笑呵呵地抚着长髯道:“老实说,我倒是盼着左仆射大人能将此事揽下,免得右仆射支使工部给咱们使绊子。”
他说这话时并未压低声音,蔺知乐假装不经意扫视四周,发现顾维源的同僚们听见这话竟都没什么反应,不由心惊。
户部尚书自顾自地接着道:“要说起来,右仆射大人也是个装模作样的,现在哪比当年中书侍郎在时难过,一天天提心吊胆的……”
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那什么,顾侍郎,我没有分毫说令尊不好的意思,只是从前他多少也……你知道的吧?”
知道?蔺知乐当然知道。曾经的清流魁首中书侍郎顾冕,顾维源的父亲,她父亲蔺谈的至交好友,本该青史留名却被贬离开长安,至死没能回来。
户部尚书一边打量着“顾维源”的脸色,一边后悔自己嘴上没把门提其顾维源他爹做什么。
谁不知道这小笑面虎听不得别人提他爹,夸都不行,骂更不行。
扒拉着指头一数,无论是清流还是毒瘤,当着顾维源面提起他爹的人也就两个还留在长安——一个叫吴懿,另一个叫蔺谈。前者是顾维源恩师,他也不会拿自己恩师怎么地,后者是左御史,无论如何都不宜得罪。
“顾维源”缓缓抬眼看向户部尚书,可怜这不惑之年的男人竟在他的目光笼罩下有些抬不起头来。
“咔嚓”一声。
“顾维源”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笔抛进纸篓中,见户部尚书还在看着自己,语气平静:“无碍,没伤了手。”
户部尚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无碍,我有碍!
他好不容易将卡在喉咙眼儿那口不上不下的气吐出来,干笑着扯了两句废话,而后就跟屁股着了火似的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拿起看过十几遍的户籍翻来翻去。
蔺知乐看着飞溅在纸页上的墨点,忽然感到茫然。
当真“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吗?
也不知是不是春分之后白昼变长的缘故,蔺知乐只觉一眨眼便到申时了。
户部官员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也没有多留的意思,合上江北近两年的税收册子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