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绵奕:“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先皇明明那么喜欢你,明明知道皇上身上有许许多多的毛病,却还是把皇位传给了皇上。 你虽然文治武功都胜过皇上,在小事上聪明,在大事上糊涂。皇太后整日为你忧心,在皇上面前说了多少好话才让你从内廷行走到军机处当值。 你却为了一个皇太后的虚名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错过了一展宏图的机会。静皇太后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万一皇上降重罪于你,你让她如何死得瞑目。” 魏绵奕的话和静皇太后的话大同小异,几乎是一个意思。弘昼没想到这宫里还有像额娘一样关心自己的人,心里五味杂陈,委屈心酸和高兴忧愁并行。 见弘昼无话可说,魏绵奕自顾自走了。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万里晴空,下午忽然风起云涌,一阵暴雨说来就来了。 魏绵奕被雷雨声惊醒,见九州清晏的太监宫女正忙着关窗户,她走到一扇大约能看到跪在殿外的弘昼的窗户前。 没想到这是一扇正对着弘昼的窗户。弘昼看到魏绵奕推开窗户,伸出手来,没有太大的风,大部分雨水被挡雨檐给挡出去了,魏绵奕只接到了几滴。 魏绵奕望了一眼跪在雨地里的弘昼,心里有些酸楚,他是先皇的皇子中最优秀的,是最受喜爱的,本来是最有机会继承皇位的。 毕竟秘密立储的圣旨上写的是“立皇六子弘昼……”,先皇先想到了他,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成王败寇,他的优秀成为了他最大的罪过。雨越下越大,魏绵奕心里的酸楚也像地上的雨水一样越积越深,直到在心里泛滥成灾。 娟子帮魏绵奕拿来了披风:“娘娘,回去吧!”娟子一个眼神,魏绵奕看到了自己背后的弘历。弘历也走到窗前,望着跪在雨中的弘昼。 想起儿时光景,皇帝触动了手足之情。于是二十年来的往事,刹那间都奔赴心头,最难忘怀的是,每天四更时分,起身上学,弘昼爱玩贪睡,保母一遍遍地唤不醒,只要说一句:“四阿哥可要走了!” 弘昼立刻就会把双眼睁得好大,慌慌张张地喊着:“四哥等我!四哥等我!”于是纱灯数点,内监导引,由皇子所住的乾清宫东五所,入长康左门,穿越永巷,进日精门到乾清门东面的上书房。 虽然各有授汉文的师傅,教满洲话的“谙达”,但只要一离了书案,两个人必定凑在一起,不管到那里都是形影不离的。 弘历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正式开始习骑射,就在东六宫西面的东一长街试马。十三岁的弘昼,第一次被抱上鞍子,吓得大叫,可是没有几天工夫,就已控御自如,骑得比谁都好。 从那时候起始,弘昼才具展露,一步一步地赶上来了!“唉!”弘历轻喟着,浮起一种莫名的惆怅,喃喃念道:“青灯有味,儿时不再!”一面自语,一面取支玉管朱笔,信手乱涂着。 魏绵奕从弘历肩头望去,只见画的是两个人,一个持枪,一个用刀,正在厮杀,便即问道:“皇上画的是谁啊?” “一个是我,一个是老六。”魏绵奕一颗心猛然往下一沉,手脚都有些发冷,皇上与六爷兄弟不和,她是知道的,但何至于如仇人般刀枪相见,要拚个死活呢? “这话有十四、五年了!”弘历画着又说:“是老六玩儿出来的花样,让内务府给打了一把好刀,一支好枪,我跟他两个人琢磨出来好些个新招式。 有一天让皇考瞧见了,高兴得很,给刀枪都赐了名字,刀叫‘宝锷宣威’,枪叫‘棣华协力’。” 弘历转脸来问:“你可懂得这四个字?”魏绵奕强颜欢笑着:“魏绵奕猜这是说弟兄要同心协力,上阵打仗,才可保必胜。” 弘历冷笑一声:“连你都知道,哼!弘昼偏偏就不知道!就那他假传圣旨册封他额娘为太后这事,朕真不懂他其心何居?” 静静听着的魏绵奕,笑容渐敛,不敢赞一词。因为皇太后一再告诫过她,弘历说到什么有关系的话,只准听,不准说,更不可胡乱附和或者出什么主意,这是祖宗的家法。 此刻的魏绵奕,因为自己和和亲王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最需要避嫌的。弘历发了一顿牢骚的弘历,心里觉得痛快了些,站起身来,踱了数步,重新回到御座,对着恭王的奏折,拈毫构思。 弘历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惩治弘昼。“这是刚沏的。”魏绵奕把用一只康熙五彩盖碗盛着的新茶,捧到御前,“昨儿个湖南进的君山茶。皇上尝尝!” “嗯。”弘历自己用碗盖,慢慢把浮着的茶叶,滤到一边,望着淡淡的茶氛出了一会神,忽然转脸喊了声:“魏绵奕!” 魏绵奕刚走向门前,要传小太监去预备点心,听得弘历呼唤,赶紧答应一声:“魏绵奕在!” “你说,”弘历等她走到御书案前,指着奏折这样问她:“你觉得朕应该怎么惩罚弘昼” “这……,”魏绵奕陪笑道:“该皇上自己拿主意。我不敢说。”弘历知道宫中曾经诫饬妃嫔,不得与闻政务,所以点点头说:“不要紧,是我问你的,你说好了。皇太后知道了也不会责备你。” 这一说,魏绵奕不能不遵旨。魏绵奕有些心慌。该怎么开这个口呢!魏绵奕:“皇上……!” 魏绵奕忽然想起去年弘历曾经问过她的话,你喜欢他?自己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开口,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可能因为一句话葬送自己孩子的未来。 雨从大变小,却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静皇太后在寿康宫等不到消息,想着儿子在雨地里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心里难过不能自持,哭泣起来。 转眼到了晚上,魏绵奕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弘历也同样不能入眠,弘昼主张搞洋务,引进西方技术,已经聚拢了一批崇洋之士。与自己维护大清正统,将洋人驱逐境外的理念不和,这也许是让弘昼一败涂地的好机会。 假传圣旨是重罪,本朝已经有剥去黄带子,贬为庶人,永久圈进,赐毒药等诸多皇帝严惩宗室的先例,自己无论选哪一种都有典可循。 自己体弱多病,眼下又膝下无子,万一哪天发生意外,难保弘昼不会成为第二个“多尔衮”。 魏绵奕蹑手蹑脚地进来:“皇上……”弘历坐起来:“过来吧!”魏绵奕走过来,坐在脚踏上: “皇上,魏绵奕想了很久,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魏绵奕觉得和亲王虽然有罪,但请皇上念在兄弟手足之前,从轻处罚!” 弘历问:“如若今天做皇帝的是弘昼,你是弘昼的嫔妃,你看到朕这个满脸麻子的跛脚王爷,也会替朕求情吗?” 魏绵奕有些底气不足:“当然。四哥和六弟从小一起在静皇太后膝下长大,整日相伴,一起学习和玩耍。”这些话魏绵奕觉得连自己都没法说服。 魏绵奕思量了一下:“魏绵奕自幼丧母,知道没有生母的孩子的苦楚,上次皇上陪我回娘家也看到了。我亲娘拼了命生下的婉贞,现在叫着另一个女人额娘。 后来我想了想,婉贞被养在夫人房里应当是我进宫,阿玛从牢里出来之后,那时婉贞已经九岁了,也懂事了。被寄养在夫人名下,却始终隔着一曾肚皮,也免不了吃些苦头。 魏绵奕从刚刚入宫到后来慢慢长大,痛经一直相伴着,历任尤德重太医安慰臣妾,总是说魏绵奕骨盆太小,很难生育,即便怀孕难产的几率也很大,不能怀孕说不定反而是魏绵奕的福气。 多少尤德重太医诊治都说魏绵奕怀孕的几率很小,可是这件事却发生了,魏绵奕时常一觉醒来,摸摸自己的肚子,怀疑龙胎是否还安然在自己肚子里。 万一尤德重太医真的一语成谶,臣妾因为难产而丧了命也希望臣妾的孩子能被其他的女人好好抚养。就算以后他叫别人额娘,忘记了臣妾的模样,臣妾也不怪他。” 这一番话触动了弘历,他的眼眶有些红了,他确实记不得自己生母的模样了,只知道她人生的漂亮,先皇也爱重她。 弘历含着泪:“静皇太后对朕有养育之恩,朕心里明白,再想一碗水端平,也始终亲疏有别,朕不是舍不得皇太后的位份,只是觉得对不起皇额娘在天之灵。或许你说的对,皇额娘可以原谅朕的!但是弘昼可恶,必须严惩!” 魏绵奕:“皇上……”弘历转身背过她:“你的话朕听到了,不必说了,朕自有定夺。” 第二天一大早弘历换了朝服,要出门早朝去,魏绵奕从睡梦里醒来,见安德海跟着弘历步履匆匆地出去以为要对弘昼宣旨。 魏绵奕从被窝里爬出来,趿拉着鞋,穿着睡衣便急急忙忙跟出去,一边碎步跑着,一便喊:“皇上!皇上!”魏绵奕太急没注意到殿里的门槛,被绊了一下,便重重地倒在地上。 糟糕,这下可闯大祸了!魏绵奕心里很害怕,如果肚子里的孩子因此没了,该怎么和弘历交代。既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索性便装昏过去算了。 弘历闻声回头,见魏绵奕趴在地上,急匆匆赶上来的娟子和小李子赶紧把主子扶起来,主子早已经不省人事了。 弘历一瘸一瘸地奔到魏绵奕身边,焦躁地大喊:“赶紧传尤德重太医!”安德海明知要触眉头却也不得不提醒:“皇上,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不过去……” 弘历将魏绵奕安置好,等着尤德重太医来看过,奏明无碍才到勤政亲贤殿早朝去了。 弘历可算是走了,魏绵奕眯缝着眼瞅瞅跟前没有外人,只有小李子和娟子候着,尤德重太医也退下了,总算松了口气,天还没有亮,魏绵奕躺了一会便睡着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见魏绵奕睁开了眼,小李子赶紧到御书房和弘历报告。 弘历一瘸一瘸地进来寝殿里间,直奔魏绵奕床边:“你醒了!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有身孕的人,还敢这么胡闹!” 魏绵奕听见弘历这样关心她,本以为不用担心了,可却见弘历脸色越来越难看,攒着眉,恨得咬牙切齿:“朕去早朝,你一反常态,急匆匆地跟着朕出门,是担心什么人吗?为了哪个人连孩子的安危都不顾了!” 魏绵奕吓得脸色都变了:“不是,不是,魏绵奕是……梦游!老以前就有梦游的毛病,好些年不犯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又忽然……”连自己都心虚地编不下去了。 弘历:“你不是着急着看朕会怎么处置弘昼吗?来人,把弘昼带进来,朕心里压了好些事,今天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从昨日到现在,弘昼一连跪了十几个时辰,又被雨水冲刷了四五个时辰,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魏绵奕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只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弘昼,又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弘历。 弘历:“弘昼,朕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凭良心说,朕对你怎么样,你非但不知道感恩,居然还敢假传圣旨!你……”还未说完,弘历便气得不住地咳嗽。 魏绵奕赶紧上前,讨好地给弘历拍拍背,弘历却一把推开她,狠狠瞪了她一眼。 弘昼当然知道,弘历对他不薄,从让他担任官居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到力排众议让他入值军机处。又让他做宗人府宗正,成为皇族族长。这是平常亲王想都不敢想的! 弘昼:“皇兄对臣弟的好,臣弟了然于胸,可是额娘呢!额娘对皇兄有十年的养育之恩,就凭着您叫了她十年的额娘,她难道……” 弘历怒不可遏,坐在床沿上,气的直拍大腿:“弘昼,你明直祖宅家法,能成为太后的只能是先皇后,或皇帝生母,且太后不能超过三人,你为了一己私利,坏了祖宗规矩,你……”